文苑撷英
孙文胜 散文——《捧碗》
捧碗
前日,妻买回几只新瓷碗,吃晚饭时她执意让我和孩子都端上。我本来不太喜欢吃稀饭,说来也怪,那晚竟糊里糊涂地吃了一碗半。妻戏言:顽童一样!端了新碗,吃饭都不挑食了。妻再次强调了碗的“新”,我不由得就多看了几眼手中的碗。这碗深腹圈足,温润莹净,一枚青花兀自绽放,还真是我喜爱的那种。妻说:这些碗都是在流动小摊上买的,价钱便宜得太。说不足吧,就是碗底多少都有些小瑕疵。你要喜欢,以后在超市遇见了,给你买个好的吧。我说,行了。金无足赤,人无完人,何必苛求一碗呢!
现在的碗差别不大,旧时碗的质地、款式往往是身份地位的象征。秦腔《拾黄金》中的流浪汉胡来,讨饭时怀里揣的是只少颜没色的豁口碗,但忆起自家当年的富足史,他仍不无夸张地炫耀道:“我爸穿过黄马褂,我妈穿过绫罗缎。出门不走坐软轿,回来的捶背有丫鬟。吃饭端的是玉石碗,尿盆上镶的是五彩蓝……”事实上,许多时候我们吃饭要的是一种心情,而不是一只华丽的碗。鸿门宴上金碗银筷,满桌珍馐佳肴,可谁又吃得心安理得呢?哪有家人闲坐,灯火可亲的场面温馨。记得小时候,家里贫穷,母亲每周六下午才擀一次面条,其余时候吃的都是玉米面饸饹或高粱面搅团(天天吃,真不觉得那是美食)。所以,每每看见母亲擀面条,我总是激动得手舞足蹈、且唱且歌,仿佛到了年节。等到四哥烧开了锅里的水,母亲向锅里投面条的时候,我就端把凳子,小心地从案角的盐罐上,取下我那只平常充作盐罐盖的黑瓷小碗,洗了又洗,擦了又擦,生怕沾上一丁点儿污垢,搅扰了吃饭的心情。
农家人都知道食粮珍贵,置物不易,故而吃饭的时候,母亲总要叮嘱我好好坐着,把碗端牢固了,万万不能摔了。现在想起来,实在是一件重要的事情。
在关中民俗里,碗有着重要的地位。有饭碗就有位置。人在碗没了,预示着生活的艰辛和坎坷;碗在人没了,诉说着命运的诡谲和变化。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吃饭,谁先端碗,谁先动筷,蕴含着长幼伦理礼仪,传承着中华传统文化,所以婚丧嫁娶的大事里,碗时常有不可或缺的表现。
中国古代有两句话:“仓廪实而知礼节”“饱暖思淫欲”,都和吃饭有关。前一句是说,吃穿不愁了,就要知书明理,做个有道德有素养的文明人。后一句则表达了对反其道而行之的人的蔑视。可惜的是,就有些人端碗吃饭时欲望太多了,左顾右盼,心思恍惚,不但饭没吃好,最后连碗也打碎了。
这些打碎碗的人,大多是聪明人。不出众,基础不好,似乎也端不上那么好的碗。但他们不知珍惜,不约而同地都犯了一个毛病,那就是吃了五谷想六谷,吃了该吃的,还想贪占更多的。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讨过饭,当过和尚,在社会底层饱受过凌辱和苦难,有过“从小卖蒸馍”的经历,所以对于这种易犯的病症有着独特的思维和拿捏。他总结出了一个“新官堕落定律”,即初当官者既忠诚又坚持原则,个别人官当久了,眼睛花了,初心淡了,就容易变得又奸又贪。纵观古今落马官员,大都没走出朱元璋总结的定律,碎了金钵银碗,落了个锒铛入狱。
人能不能经受考验和诱惑,关键靠个人修为,靠自我约束,能否怀有敬畏之心。古人说“当官之法,惟有三事,曰清、曰慎、曰勤”,讲的就是自我修炼,守得住清贫、耐得住寂寞、稳得住心神、经得起考验。
人生幸福,莫过于内心淳朴宁静。这样的人,不贪恋虚荣,不追逐名利,晓得给困惑的心灵松绑,舍得放弃旅途中沉重的包袱。他们内心澄澈透明,无论世界多浮躁、多喧嚣、多诱惑,都能看见生命的本真。
陕歌《大老碗》里唱到:
蹲在我的家门口端上大老碗,
油泼辣子biangbiang面盛在碗里边。
既能吃又能谝你看有多谄……
这首歌词用的是方言土语,调唱的是热情率真,其中坦诚为人,干净做事的胸襟和豪爽令人羡慕。
在我的故乡,人们吃饭时大多喜欢端着碗,聚在碾盘旁或大树下边吃边聊。他们端碗的方式,与其说是“端”,不如说是“捧”。我知道这是对劳动的敬重、对活着的感激、对生命的崇拜!端上碗不易,吃上饭不易,端稳碗、吃好饭更不易!因而,我捧着我的碗,不管它是泥是瓷,都期盼着能持久、稳定、心安,我还想藉此陶冶情操、净化灵魂。
(运销集团 孙文胜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