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苑撷英

雷红玺 散文——《那年、那月、那头牛》

作者: 雷红玺     时间: 2022-06-05     

那年、那月、那头牛



它一定不记得我了,那个扎着羊角辫、时常牵拉它的小女孩;它一定不记得我了,那个对它又爱又怕、时常被它吓哭的小丫头。多少年了,高高的黄土高坡上,我不知道有没有它的坟?

对于一个七八口人的大家庭,二十几亩责任田,在八十年代,或许是长辈们的欣慰和希望,但在一个农家女孩子的懵懂心里,是最不喜欢的地方。我的暑假总是漫长又绝望:拔麦根、犁地、平地、拔草……没完没了地干地里活。那个时候根本无意用青春投资良田建设,以致现在只能模模糊糊地想起这些程序。

那里,没有我的任何梦想。只有无穷无尽地劳作,日复一日落下的夕阳,庄稼一茬接着一茬,收了又割、割了又收、永无尽头。与此相比,无论三角函数如何地招人厌烦、化学方程式怎么地诡变,我还是乐意在麦场上背诵英语单词,在数九寒天的户外琢磨“杠杆定律”。

二十多亩地的作务,就让一头牛成了父母心头的宝贝。一个没有男劳力的家,小女娃也能充当劳力。由于天生胆小,体力也不是特别地好,所以每逢有田里活,我几乎是被固定性地照顾——负责牵牛,在二十多亩地里和它来来回回地逡巡,丈量着自留地。可是关于青春的梦想又能诉给谁?翻来覆去走在无垠的田地,我只能紧紧地攥着手中的牵牛绳。

好像它还小的时候,就被买了回来,棕红色的牛毛在太阳底下闪着光泽。给它喂食、饮水亦是我放学归来的顺手活,偶尔我会轻轻用手挠挠它油光油光的肚子。渐渐地它开始壮大,负重、下地,从半天活延长到全天活,一年一年,从春到秋,它也成了我们的家庭成员,一同劳作、一同休息。

我不太喜欢它。每次被指派牵它的时候,我刚一尝试靠近,它的头就很灵敏地摆过来,伴着一声粗闷的叫声,左右快速地抖落着头,吓得我一声尖叫、窜开好远……被父亲训了回来,又小心翼翼地靠近,姐妹们在身边,不是鼓励就是哈哈大笑模仿我。青涩的青春期,受不了人的嘲笑,一赌气上前去,牵牛绳就抓到了手中,然后,开始和牛跌跌撞撞地行进在深深浅浅的田里,随着身后鞭子的脆响和吆喝,尘土扬起在血红的夕阳下……

它一直无声无息地存在,以至于被我长久地忽视,出远门的时候,从没想和它告别,因为它常常惹来父亲对我的训斥。

那一年暑假归来,和家人团聚的热劲过去以后,三五天也便习惯了农家小院的日子,可是冥冥中总觉得家里怪怪的,说不出哪里不对劲。突然,看到牛圈空空荡荡,便问娘,“咱家的牛呢?”

娘说:“卖了”。

“卖了?”十八岁的少女,心里忽然就背上了债……

自从我考上学,家里的境况更不如从前了。父亲一个人的工资,要同时供养两个中专生、一个高中生。家里的地还是那么多,娘的身体明显地不如从前了,牛却没有了。

姊妹里我是最柔弱的,也是第一个出远门上学的。17岁那年的离家求学,带给娘的除了起初的喜悦、欣慰,更多的是没有尽头的惦念。娘不会写信,也没有电话,半年不能见面,只有没有方向的思念和无望的泪水。记得放假回来,娘说得最多的一句话“我跟你去学校给你做饭吧?我怕我娃吃不好……”说着说着眼里就有了泪,但引来的是父亲的笑话和我心里略感多此一举的拒绝。那时不能理解为娘的心,只嫌她的啰嗦和麻烦……

发现了牛的失踪,一夜之间,我仿佛突然长大了,不再任由自己的喜好学习。开学时,二极管、三极管,再难的专业课或设计,再不喜欢的图纸和操作,我知道,即便硬着头皮,都要啃下去,含泪也要啃下去。

我从来没敢问过娘,把牛卖到了哪里去了。那户人家到底好不好?父母有没有去看过牛?直到今天,一次也没有提过。不知不觉,20多年过去了,那头牛,应该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了吧?

现在的我,早已习惯了花香弥漫的温室、习惯了时装和高跟鞋的绮丽、习惯了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深刻或肤浅地邂逅熟悉或陌生的灵魂。一转身,那头牛,却越来越深刻地浮现在我的记忆里,挥之不去,以致泪水模糊……

晚上做梦,梦见两头老牛,在爬坡,气喘吁吁,却仍负重前行……忽然被惊醒。

原来,在我的生命中,曾经为我负重的,不仅仅是那头再也看不见的牛,还有如今每天守护在我身边的两头老牛。

尽管,他们已经老了。


(澄合矿业  雷红玺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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